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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气卷万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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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文静望向西天,正看到夕阳整个沉落,淡薄的红霞如水气晕开,夜色吞噬了另一半天空,迅速掩近。

林思懿长发一甩,发梢缠住邰风天右臂,再摆了摆头,邰风天已被拖上崖,倒在地上。

阿虎忙扑上去:“邰叔叔,你没事吧?”

“咳!没事……咳……肖文静很好……咳咳!”

“可是你咳得厉害!”

“那是因为……咳…你…你压着我了……”

林思懿一手抓住阿虎后领,将他整个拎起来朝旁边丢:“笨蛋,他快被你压死了!拖拖拉拉有完没完?快走!”

阿虎摔了个嘴啃泥,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扶着他的邰叔叔走路,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迟些他会要那妖怪好看!

肖文静站在原地没有动。

得到真实之眼后,她常能不经意捕捉到别人的想法,先前只有杨慎思不行,现在还有一个人,相识以来,肖文静从未听到他半分心声。

肖文静眯起眼,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

杨慎思的话是真是假?除了他,她身边真的有别人接受了委员会的任务?

暮色被浓郁的夜色覆盖,星月未现,肖文静燃起符火,在终极秘境里她玩火玩得越来越熟练,颜色也越来越多,此刻直接变出灯笼般的橘色为众人照明。

走了接近三个小时,小道像是没有尽头,温度降了下来,山风变得有点冷,贴着山壁前进,石头的苍凉从皮肤沁进身体。

邰风天的脚步越来越慢,几乎每两步歇一下,不停喘息。

阿虎忧虑地拍抚着他的胸背,转头看着肖文静,神色恳求。

“林思懿,”肖文静扬声道:“我们歇会儿吧,等龚少穆追上来。”

林思懿不耐烦地睨着肖文静,她以为又要听到熟悉的“蠢物”,却见她点点头,向前一指:“前头像有个洞,进去等吧。”

四人再走几步,果然见到一个窄窄的石洞,像是山壁上的一条裂缝,洞口仅容一人侧身挤进,里面却很朗阔,像个几十平米的大厅。

邰风天先坐下,呼呼喘气,阿虎坐到他旁边,关心地看着他。

林思懿绕洞走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又钻出洞去,站在洞口探头回望。

她的视力似乎比普通人好,但也不至于千里眼吧?

龚少穆那边离这里没有五公里也有三公里,山路十八弯,看得到才有鬼!

肖文静没好气的盯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际,轻轻摇晃。

“咕!”一声响亮,肖文静按住自己的肚子,回过头,那两人做着同样的动作。

“林思懿!”肖文静叫,等她转过头来,涎着脸笑道:“我们饿了。”

她立刻回头,“关我屁事!”

肖文静早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挂着笑走过去好好教育了她一番,终于让她心甘情愿去找食物。

回到洞中,阿虎崇拜地看着肖文静,虎目生光:“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居然肯听你的话!”

肖文静笑笑,心想,林思懿比赵雁声可差远了,你们是没见过真正的母老虎。

三人静下心来,靠在洞壁上休息。

阿虎小孩儿心性,坐那儿扭来扭去,一会儿蹦起身大声道:“我要解手!”一溜烟蹿出洞。

肖文静和邰风天瞧着他的背影,相视一笑。

他笑容未敛,呻吟一声。

“伤口疼吗?”他是烧伤吧,也不知道龚少穆怎么治的,外面一点儿看不出来。

“符火是阴火,从内燃到外。”邰风天轻拍胸口,叹道,“恐怕五脏六腑无一处完整。”

肖文静同情地看着他,他穿着一袭跟龚少穆很相似的黑衣缩在角落里,灯笼幽暗地照着,一眼看去像极了龚少穆。

幸亏林思懿不在。

他看了肖文静一眼,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空洞沙哑的咳声像是从残缺的肺部抖索着挤出来……

肖文静起身接近他,蹲在他身旁。

右手伸出,轻拍他脊背。

“你——”

雪亮的剑光映上洞壁,细软如针的剑尖刺入肖文静前胸!

剑尖没入半分,肖文静身向后仰,双手在地面一撑,借力跃起,一个空翻,稳稳落在洞口。

邰风天像是想追来,刚站起又软瘫在地,右手紧握着剑,大口喘气。

肖文静看着他,起码他重伤未愈是真的。

林思懿从洞口钻进来,“哼”了一声:“想不到有人比你还蠢,伤成这样还不死心。”

他趴在地上,勉强撑起半身,抬眼望肖文静她们。

“你们……下套……”

肖文静从领口伸进手,扯出一团布,胸前立刻蔫下去。装作没看到林思懿鄙视的眼神和挺胸的动作,肖文静淡然道:“如果不支开林思懿,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你不会带伤出手。我也是赌一把,你太看得起我,也太自信,如果刺我头脸,我肯定避不过。”

他呛咳着,慢慢爬起身,手中长剑柔韧的剑身随着咳声如花枝般轻轻颤袅。

林思懿盯了他一会儿,问道:“这家伙是谁?怎么看都是普通人,为什么要害你?”

“不知道,”肖文静道,“我等着他来告诉我。”

肖文静一瞬不瞬地瞪着黑衣人,他靠到洞壁上,喘气稍歇,眼眸在橘黄的光照下闪闪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与肖文静对视几秒,“噗哧”一声笑出来,像是笑得太厉害,伸手揩了揩眼睛,再望向肖文静她们时,瞳仁已变成阴暗的深灰色。

仿佛一片,永不见阳光的天空。

“现在认出我了?”他柔声道:“亏我一直想着你,你却已经忘了我。”

“是你?”肖文静震惊地拔出枪对着他,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不行?”他笑,收起一条腿,头倚在膝盖上,喘息着笑道:“‘声驱千骑疾’,我是第三关的阵灵,也是从你记忆里挑选出的最可怕的形象,幽灵骑士,夜。”

“原来是蠢物脑子里的蠢东西。”林思懿撇撇嘴,叉腰走出洞,“我没兴趣,你自己解决。”

肖文静瞥她一眼,知她不想看到那张神似龚少穆的面孔,也不勉强,反正依他现在的情况,她一人足以应付。

肖文静背倚在冰凉的洞壁上,举枪对准他,灯笼黄色的光带来温暖的错觉,山洞里异常安静,让他的喘息带着回声似的空洞。

“夜,”肖文静问,“真的邰风天呢?”

“谁知道?谁又想知道?”他埋着头道,“终极秘境的普通人还想要什么好下场?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名字,过去,亲人,梦想……”

他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看不到光泽,却有一种刻骨的锐利,仿佛剑尖。

“问点实际的问题吧,看在我算是你创造出来的份儿上,我会说实话。”

“……你为什么杀了你弟弟?”

“我弟弟?谁?”

肖文静想,看来终极幻境制造出来的阵灵是残缺,反而泰陵里那个傀儡制造的幻境非常鲜活,将她童年时看过的小说里的反派形象变成活人,在她面前杀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这个阵灵却没有那段记忆。

“你不记得了?”她道,“你以前有个双胞胎弟弟。

“或许有吧。”他倚住洞壁,伸展了下四肢,漫不经心地问:“后来他去了哪里?”

“被你杀了。”

洞里静了片刻,肖文静咽了口口水,瞪着他无所谓的面孔,嘴角在笑,灰色的眼眸里却没有笑意。

“我杀的?”他摸了摸面颊,勾起嘴角,“也好,我没兴趣看到另一个人长着同一张脸……咳咳咳咳……”

他突然呛咳起来,肖文静无言地看着他咳得弯腰弓背,一丝血水顺着嘴角淌下。

“起来,”她最后道,“跟我出去等阿虎。”

至少要让阿虎看知道真相,知道他的“邰叔叔”是因为什么而死。

他看了肖文静一眼,勉强止住咳,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步一步挪动身躯。

肖文静站在洞口侧边,枪口一直跟着他。

他停在洞口,一手撑住洞壁,没有回头。

灯笼的光充满洞中,黑暗被堵在洞外,他迈出一只脚,看着那只脚被浓得化不开的暗色吞没。

“可是我真的很想杀你。不是为了任务,甚至不是因为你本人——虽然你很对我胃口——”声音突然转成阴沉,“而是因为你创造了我。”

他转过身,笑着,唇边血流不止。

“如果我杀了你,是不是我就不用再活着?”

肖文静看着他噬血的表情,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见他撮唇轻啸,很快的,洞外山崖下传来滚雷逼近似的轰鸣。

他趔趄了下,重重倒在地上,仍是不停的笑,眼耳鼻缓缓沁出血来。

“你——”肖文静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你干了什么?”

“……你会死的……”他软软地躺在地上,笑道:“只要毁掉你,我会和这个罪恶的世界一起灭亡,那时候……没有天堂和地狱,没有被终极秘境,没有……我……”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手足抽搐,看来是真的濒死。

肖文静微微叹息,想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他们恨这世上所有人,但最恨对方……她小时候看过的那本书已经不记得情节,也不知道这对双胞胎兄弟到底经历了什么,使得他们有如此强烈的自毁倾向。无论是泰陵傀儡为她制造的幻境,或是终极秘境抽取她记忆生成的阵灵,他们都不惜一切求死……

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俯下身,正要抹上阵眼的眼睛,洞外传来林思懿一声怒喝:“该死!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洞外隐约出现杨慎思的身影,肖文静又惊又喜,刚要出声,手腕被一把箍住。

她低下头,夜瞪大一双阴郁的深灰色眸子,微笑着,异常清晰地道:“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影子,我厌烦我的影子,我不知道,原来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长夜里,只有影子才能证明……我……活着……”

黄色的微光中,暗红色的血从五官汩汩流出,他的手,一直一直,没有松开。

…………

……

汇合杨慎思以后,一行人又等了半天,终于等来身负重伤的龚少穆。

为了给龚少穆治伤,肖文静他们加快脚步继续东行,走着走着,垂直的山壁在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近九十度的转角,山路转弯,看不到拐角后的景象。

而拐角旁的山壁上,刻着三个深入石壁龙飞凤舞的大字:万山谷。

阿虎呆呆地瞧着三个大字,问道:“这什么意思?”

“当我们是傻瓜的意思。”肖文静啼笑皆非,“这应该是指第四关‘气卷万山来’,可是怎么可能有路标?”

杨慎思不出声,越过肖文静朝前走,略看了看那三个字,再转过身,停到拐角处。

肖文静和阿虎对望一眼,架着背上的龚少穆艰难地靠过去。

站在杨慎思身后,肖文静好奇的探头看向拐角后,随即倒抽口凉气。

山道转过弯,向前延伸了短短的一段,即没入浓厚的云团中,像是被硬生生切断一般!

这团云难以视物的程度让肖文静想起森林的浓雾。比较起来,森林的雾只像一杯浓郁的牛奶,而这团云简直是一面雪白的墙,将前路截在墙后!

“说不定真是万山谷,”阿虎喃喃道:“邰叔叔以前说过万山谷藏在云里……”

肖文静看他一眼,心下不念,既然夜假扮的邰风天已经死了,她考虑过后还是没告诉阿虎真相,就让孩子心目中留下一个“父亲”的高大身影吧。

杨慎思忽然向后伸出一只手,左手。

肖文静先看看他右手的伤口,血水浸透了绑扎的布条,晕散开来。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受的伤,肖文静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他。

刚想出声询问,手上传来拉力,肖文静忙把背心贴紧石壁,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

很快走到云团前,抬头仰望,这团诡异的云与天上的云层相连,像山壁般垂直平整,又能隐隐看到雾气翻滚,仿佛里面有一条愤怒的巨龙在咆哮游弋。

杨慎思继续向前,肖文静不由自主顿住。

“怎么,”他没有回头,“怕我害你?”

肖文静攥紧那只手,不吱声。

“放心吧。”他轻笑道,“就算下面是深渊,我也会和你一起死。”

“杨慎思,”肖文静低声道,“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

“你不会死的,你永远不死。”

“哇!”阿虎陡然怪叫一声,肖文静下意识望去,只见拐角处冒出一个妖怪的头来,那种似曾相识的丑陋让肖文静立刻放开杨慎思,拔枪就射!

妖怪发出半声惨叫,倒在地上,很快被后面的人当作挡路的障碍物踢下悬崖。拐角后仅容一人行走的山道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不断有妖怪冲过拐角,被子弹击中。

“是他们!”阿虎惊惶地叫:“他们赶上来了!”

这群耗了肖文静她们两天一夜的小妖怪功力差,胜在数目众多,简直杀不胜杀。龚少穆独力挡了他们一阵,没想到还是追了上来。

阿虎突然挣脱肖文静的手,发出一声给自己壮胆的狂吼,冲了过去!

肖文静大惊,一枪射倒离他最近的妖怪,追上去扯住他后领,“神经病!你不要命了?!”

“让我挡住他们!”他拼命挣扎:“你们先走!”

“别跟我提‘先走’!”她没忍住扬手给他一掌,“又不是拍电视剧!”

阿虎被肖文静打懵了,肖文静只顾着生气,忘了前方虎视眈眈的妖怪,直到一点红光从身侧擦过,肖文静猛然抬头,看到红色小箭从一个妖怪胸前穿过,钻入下一个妖怪胸口,将他们钉成一串!

右手被握住,肖文静的手背能感觉有力的五指与掌心的温暖。

杨慎思拉着肖文静,肖文静拉着阿虎,林思懿背着龚少穆,妖怪一个接一个,从拐角后拖出粽子似的一串。

他的一只脚迈进云里。

“肖文静。”

肖文静抬头看着他。

“哎。”

他笑了笑,黑眸闪着云一般变幻莫测的光。

“没什么。”

声未住,人骤然向前仆倒,强大的重力扯动肖文静和阿虎,三人挨个摔入云中!

眼前是无穷无尽没有杂质的白色,用真实之眼也看不穿。身体飞快下坠,凭肖文静在泰陵那次失足下坠的“经验”,应是从三十米以上的高度掉落。

原来“云墙”耸立处真的是山道尽头。怎么没想到呢?肯定是掉下了悬崖。

下落的时间太长,肖文静开始感觉呼吸困难,阿虎的叫声明明在耳边,被风声阻隔,听来很遥远。更遥远的地方,有人在轻声对肖文静说。

“对不起……”

肖文静闭上眼,只觉右手被捏得生疼。

“哗啦!”

她坠入水中。

旁边传来“咚咚”两声,另两个家伙也平安降落。

肖文静直沉下去,差一点沉到底部,水的浮力又将她托了上来,虽然口鼻都在进水,竟是毫发无伤。

她浮上水面,咳嗽着吐出一口一口水,游过去帮林思懿解开将她和龚少穆绑在一起的布条,再帮她把龚少穆托到岸边,推了上去。

杨慎思和阿虎也相继浮上来,阿虎咳得厉害,这孩子好像不太会游水,幸好杨慎思水性甚佳。

肖文静喘顺了气,举目四顾。

这像是一个山谷,东面有一片树林,头顶云雾缭绕,完全看不到蓝天。

紧贴着悬崖就是肖文静她们掉落的水潭,约有十米宽,好险,若是摔在潭外,就算是幻境她们恐怕也难逃粉身碎骨。

肖文静又帮着林思懿为龚少穆处理伤口,发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一会儿功夫就全部结痂,恢复力实在惊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幻境是缘故。

想到这里,她望向正背对众人察看右臂伤处的杨慎思。

肖文静走过去。

“杨慎思——”

声音卡在喉间,化成一声低呼:“你的伤怎么回事?!”

他撕掉了右臂的衣袖,裸露出的伤口是一个从手臂上方穿进下方穿出的洞,即使刚清洗过,血水仍以一种腻人的鲜红流出,伤口附近的皮肤正在溃烂!

肖文静一把抓住他,急道:“不行!这样会得破伤风!你要……要打青霉素!

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肖文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仍是慌乱地叫:“我知道幻境里没有青霉素也不会破伤风!可是你为什么不像龚少穆?他每次受伤都恢复得很快,连疤都没有!”

杨慎思安慰地看了肖文静一会儿,十指张开,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他轻轻打断她,湿淋淋的刘海下,墨黑的眼眸专注的凝视肖文静。

“我不会有事。”

肖文静张了张口,看着那双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保证吗?。”

“我保证。”

肖文静低垂眉睫,看着两只手交缠的十指,小声道:“你的任务完成了?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沉默良久,他慢慢地道:“其实我第一步迈出去,已经发现云里是悬崖,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继续走?”

“为什么?”

他轻声道:“因为任务要我杀你,而我没办法动手杀,所以干脆和你死在一起。”

肖文静:“……”

“只是个玩笑。”

杨慎思真的笑了笑。

肖文静:“……”

一咬牙,她猛地站起身,差点把杨慎思撞下水潭,她直走到阿虎旁边,揪起他就走。

“喂喂!你放开我!”

“我们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肖文静转头对其他人笑笑,又飞快转回来,“你们歇会儿,记着照看龚少穆。”

说完连拖带拽把阿虎弄进树林,懒得听他的抗议,手掌盖住他嘴。

“唔唔——”阿虎不停跳脚,发出闷声怪响。肖文静道:“放开你可以,别吵。”他点点头,肖文静放开他,两个人藏在一棵树后,悄悄探头外望。

水潭边,龚少穆仅用薄衫包裹的美妙胴体分毫毕现,面容沉静,似乎好梦正酣。

林思懿黑发直垂到腰际,细心地用潭水洗净龚少穆满身血污,只片刻间,他的伤口的痂已大半脱落,余下淡淡的疤痕。

白衬衣的青年安静地坐着,背对肖文静她们。

三人沉默良久,肖文静只能看到杨慎思的正面,而杨律师的笑容从来做不得准。

“嘿!”阿虎小小声道:“我们在做什么?”

肖文静横他一眼,“我和你一起在这儿偷看啊。”

“偷看你男人会不会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打住!”肖文静听着这话碍耳,“他怎么就成我男人?”

“对哦。”阿虎点点头,“我说错了。”

肖文静不和小孩子计较,正要继续观望,那小子又自言自语道:“该说你是他的女人才对……”

她翻翻白眼,一脚蹬开小屁孩儿。

其实肖文静也说不清她想偷看到什么,是观察这个杨慎思和现实世界里的杨慎思有什么不同吗?或是想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别的面貌?

他们躲在林子里偷看,一直偷看到龚少穆醒来,杨慎思全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水潭边不动,她甚觉无聊,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出阿虎的惊叫:“啊!你们是什么人?!”

水潭边,杨慎思一跃而起,林思懿和刚苏醒的龚少穆也跟着跳上来,两人当先掠向树林。

接近树林,忽见一阵枝摇叶颤,什么东西正要钻出来,林思懿刹住脚,“咦”了一声。

“是陌生人。”

三人停在林外,不一会儿,果见几个人分枝拨叶走出来,前头的正是阿虎和肖文静。

“大个子!”阿虎似乎对龚少穆特别崇拜,欢欢喜喜地对着他大叫,“原来这个山谷有人居住,是和我一样的普通人哦!”

龚少穆高傲地扫了他一眼,再看向阿虎身后的四个和他一样半大不小的少年,确定没有威胁性,转过头不再理睬。

林思懿更是“哼”了一声表示轻蔑。

阿虎虎虎有神的大眼立刻黯淡下来。

这小子!肖文静无奈地想,他显然搞不清楚状况,忘了只有她跟他才是一国的。

四个少年中的三个穿着和阿虎类似的粗布衣裳,年纪虽小却显得颇为结实,露出来的皮肤被晒成紫红色,一看就是惯于劳作的农家孩子。而被他们护在中间,看起来年纪最小,略十一二岁的少年却极白皙瘦弱,长着一张娃娃脸。

在肖文静打量他们的同时,四个少年也好奇的瞧着肖文静她们,脸上没有对闯入家园的陌生人该有的警戒,肖文静想,他们应该是习惯了安逸的生活。

这个山谷似是少见妖怪踪迹。

“啊!”娃娃脸少年突然指着杨慎思叫,“你在流血!”

肖文静低下头,杨慎思一路行来,身上都在滴水,站立这片刻地上已积了一滩,间或一滴浓郁鲜红顺着他的袖尾坠到水中,洇淡成丝丝缕缕,盘旋。

那孩子又道:“你们到我们村里来吧,我爸爸是医生,可以帮他治伤。”

阿虎闻言大喜,又不敢表露出来,眼巴巴地瞅着肖文静她们。

龚少穆不发一言,当先钻入树丛,林思懿紧跟在后头。

几个少年忙追上去领路,阿虎笑得合不拢嘴,和他们一路打闹着去了。

娃娃脸少年落在后头,迟疑了下,回头看来。

肖文静正在杨慎思怀中挣扎。

“放我下来。”

“不放。”

“你的手还在流血。”

“流光了就不流了。”

“杨慎思!”

他双臂收紧,箍得肖文静生疼,额头抵住她的,肌肤相接处忽冷忽热,两双眼如此之近,她能数清他颤抖的睫毛。

眼睫下,凤目,深黑的瞳仁,一刹那闪过的情绪。

可是恐惧?

肖文静伸手捧住他的脸,非要他抬起眼睫,与她四目相对。

“杨慎思,你在害怕什么?”

他吐出一口气,轻轻说话,声音代替唇触到肖文静的唇,有一丝异样的酥麻。

“你说我是假的,你不相信我,你到现在还没有完完全全地相信我。”

肖文静定定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害怕的……是她?

他抱着肖文静走进树林,娃娃脸少年走在前面领路,不时转头偷看后头的肖文静她们,一双稚气未脱的大眼里充满好奇。

这片树林看起来稀疏,实际出乎意料得深,三个人沉默地走着,近一个小时仍未能穿出。

前方传来龚少穆他们的脚步声和几个孩子响亮的笑声。

肖文静握住杨慎思的右手,再次轻轻挣扎,他终于肯放她下地,右手却一直拖着她的手。

他的右边袖子被撕下来包扎伤口,血和水将那块布条湿透,缓缓的顺着他的手臂下滑,流到他们交握的掌中。

很不舒服,她却没有放开。

肖文静侧首,看着他的脸。

怎么会没想到呢?这张温和淡定的面孔下,藏着一抹与她同样没有安全感的灵魂。

也许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所以,他才能理解她十七岁时所有的偏激所有愤世,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陪着她一起伤害他人伤害自己,然后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拥她入怀。

所以,他明知道她爱他,却不敢先宣诸于口。

因为他不相信她的爱。

毕竟爱和恨一样,都是太过强烈的感情。

像他们这样的人,承受不起。

肖文静的手指在他的掌中轻轻动了下,他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温柔微笑。

“小心!”那孩子叫,肖文静蓦地回头望向前方,及时向左移步,避免撞上一棵直径近一米,树林中目前所见最粗的树。

杨慎思“哧”地笑出声,肖文静红了脸,紧走两步,绕过大树。

眼前骤然大亮,肖文静眯起眼,发现树后是一小片空地,灿亮的阳光投在空地正中。

金色的光线从肖文静头顶洒下,肖文静摊开手,明知道抓不住,仍是下意识握紧。

视线上飘,忽然定住。

“杨慎思。”肖文静不敢置信地道:“你抬头看,天上是什么?”

杨慎思站在肖文静身侧,抬起头。

半空中浮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伞形的树冠由一片片手掌状的树叶组成,叶片前端像五指细长的手指,不停的轻轻摇动。树干下端是树根,数十条须根中一根尤粗,长长的直垂下地。整棵树包围在一团金光中,小谷的天空被云雾遮得严严实实,所谓的“阳光”正是这从树身不断放射而出的金光。

“是树!”肖文静叫道,“它为什么会发光?”

杨慎思不出声,朝那棵树走了两步,隔那不断在空中盘旋虚绕的须根一臂远。

“它好像在吸收某种能量壮大自身。”他说着,伸手碰了碰须根。

肖文静大惊,幸好须根只在他手指上触了下,并没缠绕吸取他的生命。

杨慎思轻轻弹开须根,收回了手。

“你们认识这棵‘神树’?”娃娃脸少年讶然道。

“‘神树’?”

“嗯。这棵树三日前从天而降,飘浮在‘神剑冢’旁边,爸爸说它是一棵‘神树’。”

少年敬畏的望了一眼‘神树’,指着侧方两米处一块凸起地面的巨石道:“看,那就是‘神剑冢’。”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从巨石后站起来,低叱道:“小来,你做什么?”

娃娃脸少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爸、爸爸,你在哪!”

那是个清癯的中年男子,眉目间与那少年极其相似,他严厉的瞪了儿子一眼,再转向肖文静她们,眼里浮现戒备。

“在下张万山,是‘万山村’村长。‘神剑冢?’乃敝村禁地,严禁村民以外的人接近,小犬小来不懂规矩向二位宣示,还请二位勿要踏足。”

这一番半文不白听得肖文静头晕,随便点头敷衍,杨慎思若有所思地朝巨石看了一眼,又淡淡的别开头。

自我介绍后,杨慎思大致讲了掉下悬崖的经过,当然隐去他们来自终极秘境之外的真相,又现编了些前因后果,杨律师口齿便给,这一番谎言听来合情合理,居然没什么破绽。

张万山听到肖文静她们只是路过,脸色稍霁,又仔细看了杨慎思他们的伤口,眉头皱起来。

“你们的伤处需要尽快处理!”他低声向小来吩咐几句,那孩子转身钻进树林深处。张万山带着肖文静她们匆匆忙忙继续赶路,这一次走了不到十分钟,树林前方出现一个豁口,望出去是数十幢整整齐齐的房舍,隐约还有一幢青瓦砖墙的大屋。

走近了,看到龚少穆在豁口处背身站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黑发掩映下,一双冷冷的蓝黑色的眼。

肖文静看着那双眼,又转头看了眼林思懿,忽然想,如果剑尖划入这双蓝黑色的眼眸,是不是会像投下海平面的石子,激起一瞬间的涟漪。

最终,归于平静。

就像一切的过往变迁,没有在这双眼里留下半丝痕迹。

脚步稍一迟疑,杨慎思忽然使力,狠狠捏了肖文静与他交握的左手一把,肖文静痛得抽了口凉气,侧目瞪他,他却朝龚少穆扬起下颚,若无其事地一笑。

这幼稚的吃醋的男人!

龚少穆回过头,走开。

张万山只看了龚少穆一眼,认出他是杨慎思向他说明过的同伴,也不再问。肖文静她们走出豁口走进村落,带路的几个孩子迎上来,张村长交待了他们通知村里人,就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奔村长家——那幢青瓦房。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用一遍混乱来形容。

先是几个孩子大叫大嚷,每家每户都涌出人来看稀奇,百来口人把本就狭窄的小道挤得水泄不通,张万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花了三倍的时间,终于走到青瓦房前。本想进了屋大门一关总能得个清静吧,谁知村民锲而不舍,骑墙的骑墙,爬树的爬树,一时间墙头树上挤满了人,任凭张万山吼哑了嗓子也不肯下去,一个个在高处龇牙咧嘴的冲着他笑。

经杨慎思再三催促,张万山好不容易忍住怒气进房处理他和龚少穆的伤口,外面又传来震耳欲聋的撞门声,他冲出去开门一看,却是晚饭时间到了,村里人怕远来的客人饿着,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总之,几个小时下来,肖文静得出一个结论:张万山村长的严肃面孔只对他可怜的儿子有效,村民们或者爱戴他,但说到服从……

杨慎思那个奇怪的伤口经过清洗、缝合,总算勉强止住了流血,张万山却不甚满意,他叫小来去采几种需要的草药,那孩子一直没回来,他只好暂时先用其他药物代替,称效果会差许多。

为避免怀疑,所有人在一起吃了村民送来的晚饭。饭后,阿虎和一群孩子跑出去玩儿,龚少穆和林思懿各要了房间早早歇息。杨慎思和肖文静配主人闲聊,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暮色深浓。

舒舒服服洗过数天来第一次痛快澡,安排过夜的房间时,张万山把肖文静和杨慎思分到了一间。肖文静没开腔,杨律师厚着脸皮道谢点头,其他人……没有人出言反对。

这是一间整洁轩敞的房间,刷得雪白的墙,窗户上糊着薄薄的棉纸,摩挲得发亮的红漆木床上垂着绣花锦帐……当夜幕悄临,杨慎思点起一支蜡烛时,肖文静恍然有一种错觉——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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