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银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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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见应青山头一歪倒在枕头上昏沉睡去,何有便住嘴停止吟唱,灰暗的视线中他沉默的看了睡着不知外物的她一会儿,突然垂眼浅浅低笑一声,也不知是笑的什么,然后他屈指拂开应青山鬓边纠缠的散发,手指一一细细描摹过她好看端丽的眉眼,停在一抹红唇上轻柔婆娑。

“娘?”

何有低哼了一声,摸了一会儿便移开了手,他前倾身子贴近她,颔首在她唇上浅浅一吻,再次起身盯住她,少间嘴角勾起个冷冷的弧度,“你哪来的娘,从始到终都是我在!”他顿了一顿,望住她莫名一笑,“不过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也只有我一人了,青山,你再没别的选择了。”

语尾吊起,森森冷意横生丛林,何有说完这句话便随手束了腰带,卷好衣领甩袖出了内屋,轻微的脚步声快速消失在屋内,一去不返。

睡着的应青山从头到尾睡得香甜无比,不知一切。

日上三竿时,皇帝的起居殿里进了个人,后面便是欢声笑语不断,有人甚至快笑岔了气。

龙案边的齐木生大笑不住,差点拿不住手里的狼毫笔,笑够了之后就挤眉弄眼的瞅着旁边正在磨墨的人,口气满是调侃;“朕听太监们说,前日飞雅抓着你不放,闹着要带你到朕面前给你俩赐婚?!”

“是,那会子公主喝醉了酒,一时犯了糊涂罢了。”何有四平八稳的继续磨墨,看不出之前的一点恼火。

“朕还听说,因为这事飞雅和一位官员互相大骂,差点打起来了?”

“是,那位官员就是应青山,当时她也喝醉了,跟着犯了糊涂而已。”

平静回答了皇帝的趣问,何有便磨好了墨,慢步走到皇帝身边,看桌面铺就的一张上好宣纸已经画完,上有青翠浅淡的杨柳山色,碎波蜿蜒,春春流水渐往后流,慢慢消失成了一条线,虽是色彩简单,画物稍少,但画工精致,笔法了得,其中透露出来的杨柳春日气息是扑面而来,实觉舒心畅快,旁边还提有一句未完成的词——春水连天碧连地。

看了须臾,何有提起一只桌边排排摆放的细管毛笔,身子前倾,从容执笔在旁提下一句,流岁渐过一江水。

见何有一个臣子在自己画上提笔跟词,齐木生神色如常,态度依旧无所谓,反而还凑眼看了一看后深觉满意,接着嘴角笑意不减的看住何有,眼角皱纹一根根堆积;“更有趣的是,朕还听他们说,那飞雅已是等不得朕来赐婚,迫不及待的扬言要朕的心腹大臣来亲自证婚?恩哼?”

这次何有的回话慢了一拍;“……..是,公主来朝那日臣不在朝堂上,她不认识臣也是应当,所以很快便解除了此番误会。”

知道他的一朝大宦官身份,还是个不能人道的男子,因此即便夸真族民风再开放,飞雅再看重他皮囊不错,也不能忍受此二,便迫不及待的自己解除了自己的提亲。

古往今来,但凡是只奔着外表,金钱等等表面好处去的,后果基本都是自打脸面。

“这听起来,你极力在为飞雅开脱罪名了。”齐木生眯眼看他,眼有思量,“什么时候火气暴躁,动不动就抽人鞭子的何有变得这番耐心了?难道真是区区一个应青山,就能把朕劝了多年也劝不好的何有何大人,短短日子里就改造的通情达理,顺人心意了?!”

“皇上,你又乱想了,你哪来的错觉认为,有人可以篡改臣自己的性子?”何有笑了,“臣打小就是易怒暴躁的性子,本性难移,这辈子都改不了的。”

“朕也这么觉得。”齐木生也笑,刹那恢复了往日里的天子宽厚。

背身对殿内站立伺候的宮婢太监们挥了挥衣袖,奴才们便极快的躬身退下,只在殿外守候,眨眼的功夫宽阔的殿中就剩了他们二人,齐木生偏头看住面前的何有,面上的仁慈面具转眼脱落,沉声问道;“你在席上看此人如何?”

“不如何,装的确实足够蠢笨大胆,招人信服,但是用度过猛就坏了样子!”何有也褪去先前那副平静如水的表情,面色阴狠,冷笑道,“她要是不来招惹臣,或许臣还真会信了她只是个做事磊落,说话直言有些越火的普通公主呢!”

“是故意来招惹你?”齐木生闻言有些诧异,又失笑道,“那她真是勇气可嘉,敢公然来找你挑事!”自从近些年何有的声势权力越来越大,已经是多少年没有人敢把注意打到他的身上了,更不用说是当着众人的面令何有丢了面子。

“要不然她怎么能第二日就与皇上上言辞别,名正言顺的快速离开京都呢。”何有眉头一挑,暗有狠意,“不过就算她想跑的再快,还不是要必须等到与皇上辞别才能跑,任她千算万算也是其差一招!”

齐木生一惊;“听你这意思,你已经对她们动手了?”

何有摇头;“动手倒是还没有,毕竟她是托着两邦友好的名号来的,要出事也不能出在京都周围里,平白送给他们留下个开罪本朝的借口。”

“臣昨晚书信一封,让手下按照吩咐跟着她们一伙人,想必现在已是安插了进去,咱们就静待后事发展便是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拧眉看向了皇帝,隐有不满道,“不过皇上,既然你早怀疑她有不对劲,是夹带了别的心思来这里,为什么不提前与臣说一说,臣也好有个准备!”

看看前晚发生的那叫个什么事,他当时毫不准备,突然撞上个二愣子一样的野蛮公主,气得真差点叫进禁军,把那混账东西拖出去打死后,再去鞭尸!

“朕也想同你说!”齐木生两手一摆,有些无辜,“那日飞雅左右纠缠着朕说天落地,朕根本找不出机会给你知会一声,偏偏你那几日不是在东厂待着就是在外,就没出现在朕身边过,朕是怕打草惊蛇啊!”

这就是坊间流传的皇帝钦佩看重飞雅公主的原因,哪里是他欣赏飞雅的豪爽大气,分明是被缠的没有办法,只得装着喜欢罢了。

“说起来朕也生气,后面专门举办了个私宴来试探她,正好也打算叫你注意着人!”齐木生没好气的看他,“你倒是好,跟了应青山跑到后面去坐,甘心当个家眷来震慑朝中大臣们,你知不知道朕一进来没看见你在,还以为你是沉浸在温柔乡里活不过来了!”

不提这事何有还不气,一提起来他立刻想起皇帝的险恶用心,也不甘示弱的横眼回去;“这怪臣吗?皇上怎么不说说你原本的打算是什么!特意给了应青山一份金帖子,不就是想借着她来打脸那些大臣亲王嘛,臣要是不这样做,你要让臣一整晚的干坐着瞧她受委屈不成?!”

他的位置固来稳妥,不去坐也就是多了条居高自傲的废言,可应青山现今小小一个中书郎将,要是皇帝给的金帖命令,那不去坐着自己的位置,到头来被人告发那就是违抗君令,蔑视皇恩,是个大罪!

那他除了跟着作为内夫坐镇,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凶朕?”齐木生狠狠剜他一眼,沉声道,“为了个女人,你竟然来指责朕?何有,是不是朕真的太宠着你了,你现在都敢以下犯上了!”

信不信朕明日就把她拖出午门斩首,看你还仗着什么敢来跟朕叫板!

“皇上,一个月前是你说要臣接纳她的心意,又再三要求臣与她相好过日子。”何有自是看出他的暗话,却丝毫不惧的回看他,冷静反驳道,“现在却又来责怪臣沉溺温柔乡,因为个外人来与你置气,横竖对错的道路皇上都堵死了,你要臣怎么活?”

向来与何有讨理就没有赢过几次,且何有这次说的更是字字在理,条条占道,外人两字更是说明他俩关系,齐木生被堵的无话可说,吞嚅好一会儿终是一个骂字吐不出来,后面更是丧气叹息,主动摆了摆手表示自己退步,再把正事扯回道上。

“那现在就只需等着你的手下去打探回消息了?”

边说边观察桌上的画作,齐木生看了少焉,瞧着其中仍是有些不足,便又拿笔在上面小心修改起来。

“是,咱们只能静待。”何有垂手看他改画,看了一忽儿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皇上为什么会觉得这公主不对劲?”

尽管他那晚之前未曾见到过这飞雅公主,但夸真族一向与大楚交好,楚人夸真两族百姓相处友好,夸真勉强算是附属部落,这次一族公主主动来示好结盟,按道理来说不该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才对。

要不是因为那公主做事过了火,他也不会觉得暗中诡异了。

在潺潺溪水中添上两三只水鱼,溪水一块就生动了许多,齐木生这才满意的罢笔丢手,转首看他。

“其实这事朕也不确定。”

何有愣了一楞。

不等何有问话,他又道,“那日飞雅举团来朝,送来夸真一族的稀世珍宝作为信物,听说这宝纱绝世难求,因此被她们视为族中圣物,如今被他们送来大楚表示诚意,朕很是感动,却又觉得这礼物未免送的太大了,不过缔交两邦关系罢了,也不至于需要把多代的圣物送来示好吧?倒更像是要让朕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们结交的诚意。”

何有皱了皱眉,如今听皇帝这么说确实觉得是有些过火,他没有打岔,听皇帝继续下文。

“想是这般想,朕又怕是想多了。”齐木生沉思了半刻钟,郑声说道,“可后来这飞雅公主就一个劲的缠着朕聊天说地,说完了骑马射箭,就说国朝制度,对大楚的好奇与热情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朕也只当她性格豪爽罢了,可随着越说越后,所说的话题便渐渐涉及到了朝中的大员亲王,朕心里就有了苗头!”

其间理由何有与他相依相伴二十几载,当然把他的怀疑苗头摸得个大概,顺口接道;“是因为皇上本就觉得夸真这次送来的礼物太过贵重,那公主一个外人却是对本朝贵亲有太多好奇,皇上才觉得公主的心思不纯吗?”

齐木生点头;“是,为了证明朕所想不错,朕就安排了私宴,念着她若有别的心思,私宴里请的都是大员亲王,那她会不会有所行动呢?”话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许是她后来察觉到了朕的怀疑吧,竟是扯什么没见过美人跳舞的鬼话来装作行为随意,心肠磊落,以此来蒙混过关,朕看她那样,心想自己不在那里的话她也许会有别的动作,朕就走了,没想到她还真有动作,动作就是担心夜长梦多,直接奔着你去挑事了!”

这事次次一提,何有就是郁结生火,又怒又无奈。

“你说,她是本来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挑着你去呢?”假装不见何有紧皱的眉头,齐木生含笑看他,眼神挪愉,“还是刚好撞上你,打算是借了酒醉捉弄你的名头,能让她有由头溜走,恰恰却是挑了个错误的人呢?”

闻言,何有讥诮挑眼;“无论是前者后者,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前后的选择都不是个好事,不管挑上臣是她意外,还是她故意,这纯粹是自找麻烦!”

起手把手中毛笔丟进了桌上水筒里,何有看那波动水中的墨汁迅速染遍,乌压压的覆盖住了纯净水面。

“挑上臣这个人,她需要承担一定的后果。”

偌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这一句轻飘飘的话飘散在了空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危险,以及透骨满心的讽刺。

自那晚私宴过后,应青山在朝堂之上的待遇直线上升,不仅再没有私下明面的嘲讽排挤,许多往常对她不屑一顾的官员们是个个态度大变,每日看见她都会主动的摆手扬笑,十足的一副同僚情深的模样。

那日的晚宴他们这些中等官员没有资格进入,也不知她与何有的关系,但上面层层交代下来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也不敢去过问理由,只是按照吩咐办事,反正只是待人正常有礼罢了,算不上个难事,更何况其中他们许多人已是对应青山改观,也乐于其成这个场面。

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顺心如意,应青山终于有了一种苦尽甘来的感唔,尽管这苦尽甘来的终其原因还是因为了何有的一次明面上的威逼才有的伟大成效。

随着应青山的朝堂拦路得了一步大大的跨进不说,渐渐还有人主动过来与她交好建脉,她认识的官员们逐渐增多,而与她真正的接近后,对她彻底的刮目相看的人也是不少,她在朝上能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多,而随着人脉的叠加增多,朝中不成文的规矩也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送礼。

其实她只是个小小中书郎将,又是兵部这种捞不着半点油水的,能有求于她的官员着实太少,而会送礼给她的原因当然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看在了何有的面子,命令下面人通过讨好她来变相讨好何有。

这些礼物后来三五成群的送到了何府里,应青山担心这会给自己和何有招来祸事,却又不好拒绝,便拿这事去问何有要个解决办法。

彼时何有正在埋案批改堆积的折子,闻声眉头都不皱一下,原话如下。

——没让你办事就不是贿赂,喜欢你就留着,不喜欢的全部丢回去,其他不用管。

应青山哦了一声,真的就这么办了,转身去翻找那些送来的礼物,发现大多数都是些字画古董,金银珠宝一类的,固然华贵,她拿来却没有什么用,挑挑拣拣了几样勉强还算是有趣的东西后,其他便悉数退了回去。

后来几日礼物又送来几波,大多数又被她退了回去,有些人的心肝玲珑,看出她是看不上那些普通无趣的礼品,便开始另辟蹊径,费尽心思的开始转送别的稀奇玩意。

事实证明他们也想对了,收进去的礼物多了许多。

有一日望着那小山丘一堆的礼品,应青山起了兴头,开始一样样的拆开观看,发现其间还真是惊喜颇多,许多珍稀玩意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每个拆出来后她就爱不释手的件件拿玩了一会儿,就这样边拆边玩,她拆出了一些深藏在下面的不得了的玩意。

粗略的扫了一眼那半个小孩子高的软木箱子里面,见里面的长条物整整齐齐的根根摆放着,下面还铺垫了一层厚厚的兔毯,应该是为了防止其中的东西摔坏,应青山脸红心跳的赶紧把箱盖子合上,又反复看了看周遭,确定无人看见后,她红着脸默默的把箱子挪远,自己又去翻里面的其他盒子。

刚翻了几下,摸见了个方方正正的红木檀香盒子,盒面的并蒂花纹华丽莲枝,放在手中摇晃两下还有脆响,凭着自己多年的在外行走经验,应青山单看着这个盒子就觉得里面不一般。

犹疑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打开一看,瞧见里面的物什便是一愣,无声看了一会儿后,她镇定的把里面的东西拿起默默揣进了自己怀里,转手把那盒子丢在了一边,继续兴冲冲的看其它去了,只是后面时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是隐隐娇羞和期盼。

当天晚时何有回府,晚膳上应青山大为殷勤的给他挑鱼刺,剥虾壳,这次的鱼肉里没有鱼刺,何有吃的很满意。

晚饭过后,何有在书房与十一吩咐东厂的事情,应青山一如往常的在旁守着,只是今日耐心不足,听了没半刻钟就抓着他的衣袖左摆右晃,无声暗示要他陪她。

被应青山闹得没法,何有只得让十一退下,自己被应青山急慌慌的拽进了卧房。

这一夜的好春光,摇碎了一湾绵延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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