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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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好衣服准备上马时,厉讼弯下腰看着昌云的眼睛:“一个人怕吗?”

  “怕。”

  怕马儿受惊,怕摔下马背,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昌云微微闪动的眼神直白的表示着她的诚恳。

  厉讼愣了一下,很明显对得到的答案感到意外。

  昌云的表情有些重归平淡的趋势,厉讼直觉是因为他的反应,她可能它当成了不信,甚至可能是嘲笑。他得消除这误会。就昌云的性格,他不敢保证克制之后可能带来的后果。“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害怕。”厉讼率先开口:“对不起。”

  昌云:“……”他倒是诚恳。他把所有话都提前说了,明显有挥刀放树,遏制火势的意图。她只能说他很聪明,至少他是懂她的。她讨厌一切拐弯抹角的东西,因此厉讼的坦诚令她受用。

  昌云的表情缓和了些,说:“准备吧。”

  厉讼劝:“怕就算了,我们在周围走走?”

  “闭嘴,怕和算了可不是一回事。”昌云说。

  从没有人相信她地害怕,至少,从没有人真正尊重过她的害怕。但今天不一样,厉讼是相信她的,她能感觉到。从前只有自己,她也没为任何害怕屈服过,今天更不会。

  厉讼看她一会儿,忽然笑出声。

  昌云严肃的盯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笑什么?”她不屈不挠。

  大概看出昌云的坚持,厉讼只好妥协,他眼里的笑容温温暖暖,令昌云想到晚归时吉遥给她留的灯光。

  “我只是觉得你太认真了,跟上山打仗一样,还是一个人对一个班的那种。”厉讼弯下腰,含笑问她:“这么怕死?”

  昌云回望着他,不说话。

  厉讼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因为带了头盔,所以昌云并没有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但还是有源自男人身上坚定沉稳的力量传来。这感觉令昌云心安。

  厉讼低笑:“想什么呢。”言下之意死不掉:“会有教练在后面跟着你的,刚才教练说的东西都记住了没?”

  昌云点点头,忽然问:“你也会跟着我吗?”她看着他。

  男人两眼一弯,轻笑着安慰她:“嗯,我也会一直跟着你。”

  “好。”

  上马前,厉讼最后一次和教练沟通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以及应急措施,她乖巧的等在一边,像一只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小刺猬,坚硬全都收起来。不经意的,看见他垂在身侧地手,表皮粗糙,条条经络仿佛山林**起地表的竹鞭,在颜色暗沉的皮肤下起伏。他手上有很多伤口,密密麻麻的,有最普通的擦伤,也有被专业缝合过凸出皮肤的疤痕。

  联想他曾经的职业,她想过他身上有伤,可等真正看到时仍然心头发闷。她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去,一黑一白,一软一硬,男人和女人地区别,仿佛可以从两只手上毕现。

  山风吹了十里地,落到这一处仿佛格外甜蜜。像是蜜蜂归巢不经意打翻的蜜桶,也像糖果落地,泥土沾染的甜意。

  男人沉稳严肃的脸上慢慢现出笑意。

  山风故意使坏似的,调皮地钻进两人地衣领,呼呼乱窜。它可能在想:冷了你总松开吧?可两人却越靠越近,调皮的女人甚至靠上男人地肩膀,仰面,眯着眼晒太阳。

  计谋失败,风泄了气,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女人脸上的表情在接了一通电话后由晴转阴。

  昌云站直身子,厉讼只觉手心的柔软突然抽走,回头看她眉头轻蹙,顿觉有事发生。

  风止了。风莫名觉得有点愧疚。

  厉讼捏紧刚被她握过的手,声音有些低沉:“怎么了?”

  昌云拧眉:“店里出事了。”

  回去的路上昌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她沉默的样子像一座漂浮在诡异海面的孤岛,周围白雾笼罩,寒气四溢,凛冽气质令人看一眼便心生拒意。

  钱瑭说的没错,昌云的确是个怪人,她情绪万千,特立独行,冷漠决绝。可惜他没能发现种种表象下,昌云纯粹坦诚的灵魂。

  一去一回,一闹一静。昌云还是那副样子,帽子下压盖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完整表情,露出的嘴唇毫无笑意,冰冷的抿成一条直线。跟上午地样子判若两人。满天地的光为她勾勒出淡淡的光晕,却不能柔和她冰冷的情绪。厉讼一直缄口,不想再给她添什么负担。

  到店正是正午,街边的梧桐被晒得发亮,车子稳稳当当的驶入一片阴凉,昌云低头解安全带。

  “啪。”她拉着安全带,直到把它送回原位:“走了。”她说。

  昌云抠开门锁,厉讼安静的在她背后看着,她脊背微躬,开门的缘故,他能看见她左侧肩背肌肉的收缩。门已开了一条缝,厉讼却鬼使神差的拉住她。他总觉得她这一走,再难回来。

  昌云回头,有些奇怪:“怎么了?”

  厉讼有些哑然,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只是不想分开,也可能是担心她的情绪。他隐隐感觉那通电话不一般,不然昌云不会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或者说,他不确定她一定要赶回来的原因,究竟是事还是人。

  如果是人,他对昌云来说一定意义非凡。那通电话后,她沉郁沉默,眼里再也没有他。

  厉讼最终松开手,不动声色的淡淡笑道:“别担心了,能被你挑上的人应该也不会差。”

  昌云安静的看着他。

  “怎么了?”厉讼有些不自在。褪去了娇憨昌云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不愿跟她对视,她的眼神里的平静令他时常觉得毫无私密可言。

  “厉讼。”昌云忽然慢慢的朝他靠近,表情认真:“你在担心什么?”

  厉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低下头想找个话题把这问题盖过去,再看她走进店门,然后回家洗澡睡觉。可他甚至来不及做第一步,昌云忽然凑过来,双手绕过他的腰,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就被柔软温热的身体抱了个满怀。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是蜂蜜的味道,甜甜的。

  “该说的钱瑭都跟你说过吗?”她低声问。

  厉讼隐约觉得,昌云要对他们之间的事做出她的决定了。

  他说不清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他一路被她的独特神秘吸引着,从相识到约会,他一直默许了她所有决定,也甘愿跟着她往前走。可他们才相识一天,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一见如故,但却像两块磁铁,相遇、吸引,一切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可他心里总有不适的部分。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自信,在和昌云微妙的关系里,他明显处于下风。

  昌云放开他,她看着他眼睛,低声说:“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古怪、死板、不温柔、记仇、要面子、小心眼,这些,钱瑭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

  厉讼不说话。昌云当他默许了,她往后退半分,眼睛仍盯着他:“我想他应该还跟你说,我玩弄感情,凉薄善变,劝你不要接近我,最好离我越远越好,是不是?”

  厉讼还是没说话,但昌云看见他眼底有光,如同越磨越浓的墨汁,愈发粘稠沉郁。她沉静的看着他,语气轻缓,又带着股莫名的笃定:“那么,厉讼。”她看着他,问:“为什么还会来找我?”

  他不答,她就继续说:“你想跟我玩游戏吗?”

  厉讼眼角一跳,脱口否定:“我没有。”

  “单身太久,想尽快找个女朋友?”

  厉讼皱起眉,明显不喜欢听她这样说。

  “听钱瑭说完我的过去,对我很感兴趣,想亲自验证我是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越说越离谱,厉讼终于忍不住,死死的盯住她:“昌云。”他喊她,语气警告,他不喜欢她话里的调侃,那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

  厉讼的反应她看在眼里,她不会惧怕任何人的威胁,但她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片刻,她不慌不忙的坐回座位,低声说:“既然不是你的问题,那就是我的问题。”

  厉讼一顿,他总跟不上她的思绪。昌云继续着自己的话:“刚才打电话的是吉遥——她是余杭春醪的店长、我大学时的朋友、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厉讼直觉她接下来的话会刻薄无情,果然,昌云连眼神都不变,低声继续:“没有她就没有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厉讼,你和她,暂时还比不起。”

  说完这些,昌云开门下车,关门转身,再未回头。

  满街茂盛梧桐,枝叶招摇,一地光影摇晃。

  他回过神来,鼻尖香甜气味甚至尚未散去,浑身香甜的女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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