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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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永州城发现前朝世子已经两年过去,两年间这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年半前,前朝世子白睢闯过层层关卡来到泉州,广平王奉之为上宾,遂拉起反夏复黎的大旗。一时间天下群雄并起,纷纷效仿,然广平王实力最为雄厚,先后攻下惠州柳州等十八州重镇。各路人马见无利可图,或中立,或择其一归顺,自此,仅用时两年便定下天下二分的局面。

因三年大旱刚过,百姓疾苦,粮草不足,大夏军队与广平王军不约而同放下兵戈与民休息。未免再引内乱,大夏奉天帝十几年来头一次借千秋节减免全国赋税,而广平王一方则拥立白睢为帝,定都恒阳,自己手握兵权任丞相一职,同时也为庆贺新帝登基,减税三年。

自此,大黎王朝复国之路走完了一小半。

——

昏暗的帐篷中,年轻的帝王正不疾不徐写着书信。他的字迹很工整,但偶有那么几笔可见个中张狂。一旁的匣子打开着,厚厚一叠封得完好的书信放置其中,无一例外都写着“苗小柔亲启”。

——彪,月前连克数州,兵士疲累遂挂免战牌,所幸已打下永州,我可回去见你一面。两年未曾谋面,爷甚是想你。今日便去见你,想着质问一番何故两年不曾托梦,你且想好托词唬我一唬。往年用饭皆添你一双碗筷,如今有了好器皿,想问你喜欢玉的还是银的,我替你备着。话长纸短,明日再写下烦你。

少年搁笔,封好信封,将信放如匣中。每次写的信都不长,薄薄一张纸,两年下来也装满了匣子。

“来人,准备启程。”

两年过去,少年已十八,声音浑厚脸庞渐渐硬朗,站起身身高八尺,昂藏伟岸。他随身佩剑,走路虎虎生风大马金刀,气宇轩昂的乃人中龙凤。

然他路过的桌上,却还放着蛐蛐儿。

“嘿,陛下,车马已备好,请您移驾。”

白睢当即黑了脸,一眼瞥过去是个杀人的眼神:“笑个屁,朕今日回去祭拜,谁他娘敢笑一个,自己去领五十大板。”

那太监当即闭了嘴,低头小心伺候着。

谁不知道这位表面风光,内里虚无啊,整日里不是斗蛐蛐儿就是听歌赏舞的,尤爱出门打猎,军国大事一概交给广平王,不不不,交给丞相看着办。

素日里这位不仅不学无术,还没规没距和下头的人称兄道弟,大家也就跟着他嬉皮笑脸,谁知道今日触了霉头。

那太监赶紧交代下去,命下头的人都管一管自个儿的表情。

白睢抱着匣子上了车,闭眼凝神。

他当狗都快当两年了,认了广平王郭放为相父,这仰人鼻息的日子可真他娘叫人难受。书信中是万万不敢写的,有些话只能到了墓前趁没人才能跟她说一说。

陛下刚刚登基便要去一趟永州老家,永州城那边儿不久前才熄了战火,一片凋敝,不过百姓们倒是欢欣鼓舞,那些个跟白睢相熟的更是高兴得已经当官儿似的。

然还没高兴够便有告示先贴出来,将苗小柔以命相救的事迹前前后后讲个一清二楚,并令当地官员严查造谣生事者,但有污言秽语诋毁苗氏者一律收监。这一下子,爱评论她偷汉子的那帮人恨不得躲家里不出来。

苗小柔的死,是为了保陛下,也可以说是被他们逼死的,哪个人敢说一句自己曾挺身而出为她正名过。没有的,大家宁愿去相信香艳的故事,也不愿听一听真相。

这一下,只求着皇帝陛下不要追究,哪还有脸混官做。官员们同样惊若寒蝉,赶紧派人去把苗氏那野草丛生的墓打理出来。

白睢先回了白府。

故居已被当地官员张罗着打扫出来,不见一丝蛛网,也不见半个人影。说起来颇有些伤怀,白老爹的尸身,后来被官兵丢去喂了走兽。

他是后来才知,养了自己十几年的老爹,不过是太子家臣,名唤朱茂,因敬畏主子便不曾为他改姓,倒是自己斗胆改姓了白。他们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直到有人回京说,在永州看到一个少年,和当年的太子妃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龄也相仿。

老爹尸身不在了,白睢想为他立个衣冠冢,却在柜子里什么也没找到,只在角落里找到白老爹喝醉酒摔伤腿时用过的一根拐杖。

“拿去,找人立个衣冠冢。让本地当官儿的择块风水宝地,风光下葬。待朕回去拟旨,暂且先封做忠义侯吧。”

下人恭敬接下来拐杖。

白睢又拐去了隔壁苗府。

里面竟也是人去楼空,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打扫,蛛网横了四处,灰层积了三尺。两年了,苗家也经历了些变故,到底是散的散,死的死。

自苗小柔去了之后,苗夫人便一病不起,卧床拖了数月便就也去了。家中没了苗小柔照料,大小事情都得靠苗老爷亲力亲为,因与官府的关系没能处理得当,被那帮吸血虫找了个由头砍头抄了家。

双生子金凤银凤倒是早已被苗老爷送走,不知去了何处。他琢磨着定要将这两个丫头找回来,替她照顾好两个妹妹。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也不知她们可还能等到他。

到底是他连累了整个苗家,每每想到便不能安寝。

两年来撕心裂肺,叫人夜夜不安的事情,说出来也不过几句话。人死了,人散了,说得好轻松似的,要接受这个现实却好难。

曾经鲜活又熟悉的人啊,被涵盖进几句话里草草说完平生,让人好生无奈。

后来,永州城的百姓自发替苗老爷收了尸,林恒买了上等的棺材亲自将苗老爷的尸身送回老家族中安葬。

再后来,林恒在苗小柔的墓前呆了半日后便背上行囊离开了永州,听说他考了功名已在大夏做了官。

白睢久久伫立在昔日青梅的院子里,站成一块黑色的木桩子。墙角放着一排生锈的钉板,是用来防他半夜爬墙的,可惜打放在这里之后,他就没机会踩上去刺激一把。

突然好想她。

想得紧。

这失去的亲人与熟人里,最让他牵肠挂肚,最狠心不来入梦的就是她。

曾经他们在这个院子里约好要去广袤的天下走一走,可如今别说走了,那个坐在星空下品酒的女子早已去了地下。

“去墓地。”

“陛下……陛下,气风了,您披件披风再走。”

“滚。”

太监发现,他们那个疯疯癫癫玩起来饭都可以不吃的陛下,凶起来好可怕……

苗氏的墓在乡下,也没有个守墓人,寒碜地坐落在农田里,墓地周围围着菜籽。若非当地官员已经来打理过,开了条路出来,不晓得会破烂到什么地步。

“找块风水宝地,起棺重新安葬……墓碑也要改一改。”白睢亲自在坟头洒下上等好酒,酒香扑鼻,让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她对饮的回忆。他还买了蜜糖果子,满满三盘摆在墓前,不怕她吃不够。

今日他不曾笑过一丝,站在他身边便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的气息。

太监赶紧记下:“敢问陛下,可有打算改成什么?”

“暂且刻‘妻苗氏之墓’。将来朕陵寝建好,她要一同进去的……朕如今既已登基,皇后是要册封的,待回去择一徽号再正式立后。”

御前太监惊讶得险些抬头直视龙颜:“可是陛下……丞相大人……”

白睢脾气大得很:“滚!”

他把身边儿所有人全部赶去远远的小树林站着,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说话。此时语气又换了另外一种,轻轻的,像是在耳语。

“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大概是没有烧的缘故,你也不托梦回个话。今天全烧给你了,再不来入梦,咱俩绝交。”

他蹲下,一张张烧着这两年来写下的书信。

“算了,绝交我可不敢,你那算盘砸脑袋上老疼了。”

“你就安心吧,你老爹我会追封的。你两个妹妹我一定找到,跟亲妹妹似的照顾好她们。要不你托个梦告诉我,那俩不省事儿的躲哪儿去了。”

“……”

他自说自话,一点点将书信全都烧了。说完了她的事,又说自己的事。

“爷当了两年狗,你倒好,舒舒服服躺在底下。大彪,你说我这狗得当到什么时候?没有哪件事郭老贼不插手的,小爷琢磨着,这次回去他多半要塞个女人给我当皇后了。等生了儿子,我这条命就到头了……唉,其实我也收罗了些羽翼,可惜力量还太单薄,只怕禁不起郭老贼这一通折腾……要不,你再帮我个忙,给我争取点儿时间?”

坟头青烟袅袅,一阵儿风吹来,吹的蜡烛颤了几下火苗,好似她在点头。

“你的大仁大义我是定要大肆宣扬的,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要追封你为皇后,想来老贼也反对不了。怎样,大彪?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成亲的事,就当再帮我一回嘛,我给你跪了。”

他说着就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地征得她的同意。

当初那段对话——“不嫁,再问自杀”,“死了麻烦葬远点”——成了心里一根拔除出来的刺,她真自尽了,葬得也远。

白睢真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此时,恒阳城外半山腰的房子里,苗小柔狠狠打了个喷嚏,打得头上钗子都歪了。

金凤:“不热不冷的,打什么喷嚏?”

银凤:“肯定背后哪个王八蛋念叨。”

作者有话要说:苗小柔:“艹!老娘没死!!”

白睢:“躺赢后位?艹!”

——

莫方,仗是要打的,树皮还是要啃的,虽然已经建国了,我们三岁的江山必须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才不是斗来斗去就随便搞到手的。PS,没想到吧,大彪晚了两年才踩上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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