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约是狄念看向狄秋娘的目光太过哀伤，太过冷冽，狄秋娘一口气憋在胸间，一时竟发作不出来。
“我若是长姐，便在此时好好候着！”狄念又道：“或者，长姐可以再去备一份棺木，天亮之前，便能用上了！”
狄秋娘闻言，怔了一怔，目光在外间众人脸上一一逡巡。
到底还是楚黎与她的交情深些，当她的目光落到楚黎脸上之时，楚黎微微叹了口气，道：“先前的棺木，被公子劈碎了，装殓出殡，还需得另备棺木才是。”
狄秋娘到底是掌事的，虽然一直对司马醉儿耿耿于怀，但此时得了狄念的警告提点，到底将忿恨给强行按耐回了心底。哪怕司马醉儿再得萧成欢的心，如今，也不过是一具尸体。
狄秋娘略一思忖，便当真转身而去。身后，传来狄念沉沉地一声叹息。
狄秋娘不过脚步微微一顿，却一步也不曾停留，直出二门而去，将将到得二门外，便看到了刚刚从外院探头探脑出来的步鹿承乐，正与小厮拉拉扯扯，缠成一团。
“殿下！”念及步鹿承乐的身份，狄秋娘少不得过去问候几句。
步鹿承乐一见狄秋娘，连忙道：“馆主，你来的正好，替我将这小厮给收拾了，真是个狗皮膏药，缠上了，撕都撕不掉！”
狄秋娘不过温和一笑，道：“怎么回事？”
可看向小厮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冷厉。
虽说，这不归居的人，因着是在萧成欢身边伺候的，不像外头各房各院的手下，那么惧怕狄秋娘，但狄秋娘在教中，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却萧成欢，这教中事物，皆由狄秋娘掌管，尤其是在这浔阳别馆，更是狄秋娘说了算，大家多多少少也要顾忌狄秋娘几分的。
小厮吞了吞口水，无奈朝狄秋娘施了一礼，道：“殿下听闻公子回来了，死活闹着要见公子……”
小厮可没少往二门上打探消息，对于内院的事情，也了解个大概，在他看来，眼下这等情况，步鹿承乐却是不好去内院，免得给萧成欢添堵。
可狄秋娘却另有想法。
哪怕如今司马醉儿已然香消玉殒，她也不愿看到萧成欢对司马醉儿情深意重，生死难忘的。
她们这些故人拦不住萧成欢，兴许步鹿承乐可以呢！毕竟步鹿承乐的身份到底不同，萧成欢可以顾及她们的脸面及感受，但多多少少还是会顾及步鹿承乐的吧？
狄秋娘眼神微微一闪，心思不知在脑中转了几转，肃着脸，对那小厮道：“你陪着殿下进去吧，天亮便要重新入殓，公子悲伤过度，殿下与公子到底是嫡亲的姑表兄弟，兴许还能劝一劝公子！”
有了狄秋娘这一番话，步鹿承乐跟得了尚方宝剑一般，昂首阔步地便朝二门去了。
小厮苦着脸，朝狄秋娘匆匆行礼告别，便紧追步鹿承乐而去了。
步鹿承乐果然不如狄念他们那样有所顾忌，径直就闯进了内室。内室的门将将打开，便有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步鹿承乐微微一愣，一抬眼，见瞧见了萧成欢。
内室中，萧成欢正抱着司马醉儿，讲到当年司马醉儿女扮男装，混到军营替他过生辰的趣事。
仿若怀中，抱的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司马醉儿。
“你起来！”步鹿承乐看到这副景象，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飞似地冲进内室，便是狄念和楚黎有心阻拦，也来不及了。只有紧跟步鹿承乐的脚步，进了内室。
步鹿承乐直接冲到萧成欢的身后，伸手去拉萧成欢。“你给我起来！”
萧成欢却连声音也没有颤动一下，半点停顿都没有，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那天，风雪那么大，你又最是怕冷，披着年前我给你打的那件紫貂斗篷，鼻子冻得通红通红的，就那么可怜兮兮站在大帐前，也不知道进帐内去躲躲风雪……”
狄念听着，心头酸意顿起。那日，他和萧成欢一起归营，远远的便看到了司马醉儿站在大帐外面。不是司马醉儿不知道进帐躲风雪，而是，她惦念着萧成欢，舍不得进帐罢了。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萧成欢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地呵斥她的时候，她红脸小脸，两眼水汪汪地扑进萧成欢的怀里，一脸委屈地唤着飞羽哥哥，便再也不肯撒手了，最后还是被萧成欢半抱半拖进大帐，哄了半天，这才重新露了笑脸。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事人非。再多的怀念，再多的后悔，才换不来司马醉儿的性命了。
“公子！放手吧！”狄念缓步上轻，轻轻地阻止了步鹿承乐粗暴的动作，缓缓地半跪到萧成欢的身后。“姑娘既然已去，就让她走的安生吧！”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眼下这般炎热的天气，纵使镇了冰又加了药，这气味，却是如何也挡不住的。总不能看着司马醉儿在这不归居内喂了蛆虫。
狄念深深一叹，又道：“她平素最是爱美，你再这般拖下去，她泉下有知，只怕要更恨你了！”
萧成欢原本喃喃的低语终是停了下来，半晌，复又道：“是啊，醉儿最爱美了！”
他的醉儿，最是爱美不过。
彼时，他才将将进镇远侯府没多久，司马醉儿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将将牙牙学语。
因他素来流浪惯了，最为不喜欢的便是洗漱更衣，没少让照顾他的婆子追他追得鸡飞狗跳。纪氏有些看不下去，便训斥了他几句。恰逢奶娘抱着司马醉儿过来寻纪氏，经过他的时候，冷不防伸手肥嫩的小手，就将他的头发给抓住了。小小的人儿，力气却不小，扯得他头皮生疼，却生生不敢动。
纪氏见状，连忙出言呵斥。司马醉儿虽不过十个多月大，却是机灵的很，见纪氏训她，便扁扁嘴，朝着纪氏叽叽咕咕的，旁的一个字都教人无法听懂，唯独那个丑字，却是异常的清晰。
彼时，他正是一副脏污狼狈的模样。
没想到，他一个半大的小子，竟被一个尚未满周岁的奶娃给嫌弃了，不由自主闹了个大红脸，乖乖地任由婆子将他带了去折腾。
等他洗完了出来，被司马醉儿瞧见了，却团到了他的怀里，再也不肯走了。揪着他的脸，嚷嚷着香香，将口涂了她一脸，便是纪氏也抱不走她……
这样爱美，又这样爱洁的醉儿，怎么能如此脏污呢！
萧成欢怔怔地看着司马醉儿的脸，倏地将脸埋进了锦被，两肩一耸一抽，锦被中，传出声声沉闷的呜嚎。
步鹿承乐还待上前，却被楚黎和狄念死死拽着。
满室之中，除了那闷嚎声，一片死寂。
有些痛，只能自己释放，只能自舔伤口，旁人，无能为力。
在这绝望悲望的氛围，时间尤其显得漫长。
等到狄秋娘寻了新的棺木过来，已然过去了两三个时辰。
狄秋娘扫了笑儿一眼，示意笑儿前去给司马醉儿重新装殓。笑儿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带了那抬棺木进来的仆妇上前，准备从萧成欢手里接过司马醉儿。
只是萧成欢紧紧地抱着司马醉儿，如老僧入定般，对笑儿的举动完全无视。笑儿双手无措地捏着裙子，却到底不敢对萧成欢开口。
萧琳琅先前被萧成欢那么一下，此时还没有缓过来，心底正犯着怵，自然也不敢开口。
狄念见状，微微一声喟叹，上前一步，附在萧成欢耳边，小声道：“公子，时辰到了！”
再不舍，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红粉佳人成骷髅！人死烟灭，入土为安！
此时，萧成欢那悲恸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笑儿带着两名仆妇准备接过司马醉儿。
萧成欢将身子微微一避，躲了开去。
狄秋娘眉头微皱，道：“公子，此事理应由她们……”
“不必！”萧成欢毅然打断，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司马醉儿。“琳琅，去打水来！”
竟是要亲自给司马醉儿入殓。
狄秋娘想都没想，就要阻止。狄念和楚黎都是见识了萧成欢悲狂的模样，生怕一个不慎，又惹到了他，便双双暗中制止了狄秋娘。
若单是狄念，狄秋娘未必肯服软，但是有楚黎在场，狄秋娘到底心虚，怕楚黎觉得她过河拆桥，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只好咬咬牙，忍了。
楚黎这才松了口气。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成欢给司马醉儿重新净面，见萧成欢将司马醉儿放入新的棺木中后，便指着那几名粗使仆妇道：“来，你二人与我一道将这棺木抬出去扔了！”
楚黎是浔阳别馆请来的大夫，又素来与狄秋娘交好，这次的事情，狄秋娘很是满意，哪里好意思让楚黎做这等污晦之事，忙道：“此等小事，让低下的人去办了就好，如何敢劳烦楚大夫！”
“无妨！”楚黎摆摆手，道：“公子这边要忙的事情还多，还要馆主来主持大局，这等小事，不过举手之劳，我带出去便是，左右这边事情已然如此，我在也没有什么用处了！若是有事，馆主再使人来唤我便是！”
楚黎说得客气又坚定，狄秋娘也没有再拒，只又谢了谢。便由着楚黎去了。
那棺木，先前被萧成欢劈毁了半天，抬起时，便失了衡，摇摇晃晃的，尤其的显重，反而抬的更吃力了。
狄秋娘见状，便道：“怎地有这般的重？”
楚黎忙道：“许是损毁了半边，两边轻重不一之故！”
言罢，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托住完好的那一面，这才稳了下来，一行人将棺木抬了出去。